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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述:非法传销的反对者;拿牌直销的修正者;中西文化的调和者;养生保健的融通者;天下文章的拿来者;微言大义的思考者;自强不息的实践者;万柜联盟的探索者。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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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转载】 南怀瑾先生侧记(3)

国学经典——南怀瑾先生专辑

 

奔波的人——李淑君

 

其实,最忙也最辛劳的人,就是李淑君了。那几个月里,并不只是接洽杂志的登记印刷等事,她还是东西精华协会的秘书,是固定上班的人,其他人都是业余帮忙。

 

虽说是固定上班的人,却没有固定的薪水,只是偶尔领一些车资而已。不但如此,还要设法周转资金,每天在下午三点半银行关门以前,要把现金存进去,以应付到期的支票。那时的票据法律规定,开出的支票到期不兑现是要坐牢的。

 

所以李淑君整天忙进忙出,里里外外的支撑着。

 

有一天,偶然问起她住在哪里,才知道她家住汐止镇,那是在台北东北约十几公里远的郊区地方。下班后,她先要搭巴士约30分钟到火车站,再转车到汐止,又需约一个小时(那时还没有直达车),每天来回在公共汽车上,就得花三个多小时。

 

刚听到这个情况,真吓了一跳。相比之下我十分钟可以走来,是多么的轻松!更何况我又不是天天来。

 

我更觉好奇的是,在汽车上这么久,有时没有座位还必须站着,与大家挤着,我就问她,如何承受这个状况呢!

 

李淑君不慌不忙的说:“没有办法呀!”只好在车子里练习修定功夫了,假设自己是在静坐吧!”

 

啊!原来如此。原来她随时随地都可以用功的!大概就是学禅定的人,行住坐卧都在定中,都不散乱的道理。所以她虽忙碌,却知道随时随地用功,年纪轻轻,真不简单。南老师在给她的诗中说道:

    

书赠淑君学子

   

同心协力是何人

    

辛苦艰难赖有君

    

一会灵山终不散

   

偕行悲愿济斯民

 

二十余年旧道场

 

孤僧冷庙喜清凉

 

相逢犹似当年境

 

不觉人间岁月长

 

徐立功和周勋男

 

《人文世界》杂志有两个写散文的人,一个是徐立功,另一个是周勋男。

 

徐立功是南老师辅仁大学哲学研究班的学生。他硕士毕业后在电视台撰写剧本,在影剧行业中逐渐崛起。记得几年之后,陈美龄希望到电视台演戏,南老师就托徐立功替她安排试镜,试镜的结果不理想。那天徐立功来向老师解说这桩事,刚好我也来了。

 

这件没有成功的事,当时虽云不理想,但扭转了陈美龄的前途。陈美龄长得漂亮,自幼学跳芭蕾舞,《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》这本书中,示范照片中的人就是她。她不但长得美,念书也是呱呱叫,在淡江大学物理系毕业。毕业前后,她也在协会帮忙。后来试镜不成,放弃了表演这一行,就到美国进修了。几年后她进入美国哈佛大学读博士,任高职于金融企业界。一九九四年我在香港曾与她见过面,后来她与一个同行的美国青年结了婚。

 

这是因徐立功安排试镜,引出来的另外一章。

 

徐立功是徐立德的胞弟,但兄弟二人走的路子不同,徐立德学财经,做到“经济部长”、“行政院”副院长。弟弟走艺术道路,他有能力有才气,也有眼光。前些年他升任了台湾“中国电影制片厂”的总经理,在他的任内,曾与国际大导演李安合作,拍了“饮食男女”、“喜宴”等影片,而进军国际影展。后来康城及柏林影展,都见到徐立功带领电影队伍前往参加的场面。

 

李安导演在这两部电影走红后,被好莱坞肯定,邀请他拍由英国小说改编的“理性与感性”,是中国人导演西方电影的成功案例,并奠定了他在好莱坞的导演地位。

徐立功从“中国电影制片厂”退休后,自组公司,继续为两岸三地电影事业奋斗。他早期在台湾还参与创办了一个“电影图书馆”,现改名为“电影资料馆”,对电影文化的保存很有贡献。

 

说到另一个写散文的周勋男,也令我吃惊不小,因为他沉默寡言,外形又是黑黝卷发粗重型,如何能写出轻俏的散文呢?可见人不可貌相。

 

周君是台湾西螺镇人,那里是以出产酱油闻名。

 

日本占领台湾时期,对台湾人受教育限制很多,尤不允许攻读政治文哲。有钱人可以到日本留学,所以台湾的医药与绘画方面有成就的多,音乐舞蹈方面人才也多,他们都是在日本学习的。

 

还记得一九四八年我初到台湾,适逢蔡瑞月在中山堂有芭蕾舞表演,我立即买票参观,印象深刻。妙的是,周勋男后来还曾跟随蔡瑞月学过芭蕾舞呢。不久前在香港南老师处,周勋男说出这个跳芭蕾的事,曾引起了大家一阵狂笑,因为看看发福的他,居然曾习芭蕾,实觉不可思议。

 

蔡瑞月经历很不幸,她嫁了一个从大陆去台湾的人,在那种紧张戒严时代,丈夫被捉去,系狱后驱逐出境。蔡瑞月一生很受折磨,后来与儿子移民澳洲。数年后她曾到大陆再会夫婿一面,惟长久隔离,斯人已经再婚。这也是时代造成的悲剧。

 

再说劝周勋男选镇长的事。因为当时政策,是尽快培养台湾省籍人士,尤以蒋经国推行本土化,积极培养台籍青年,当时就流传着“崔苔菁”的幽默话。

    

崔苔菁是七十年代的一位有名的歌星。她的姓名谐音正是“吹、台、青”,意思是只要是会吹牛、台湾籍、年纪轻,一定可以在政治上出头。

 

但是周勋男不喜欢“吹”,所以无法从政,他只喜欢做学问。一九七六年,他又到美国修心理硕士,因为过度疲劳生了肝病,就没有再攻博士学位,加上父亲病危,他就匆匆回台了。后来他的肝病是吃中药治好的。周勋男勤于笔耕,也有不少著作问世。

 

悟一游说妙然

 

在大家正忙于杂志出版时,又发生了一个新问题。租用一年的会址,因平房要改建大楼,所以非搬家不可了。于是南老师带领众人,天天忙着找房子。

 

这时的行廉姐,受邀到苗栗法云寺,去帮忙协助解决被侵占的土地问题。她知道主持妙然尼师(与善导寺另一妙然和尚同名),在台北有一个四层楼的地方,名为“莲云禅苑”。这个地方的一楼是客室厨房,二楼是大殿,三楼是宿舍,四楼是个大厅。因为房子刚建好,四楼未派用场,也可能以三千元出租。

 

当南老师表达要承租的意愿时,妙然尼师却感到为难,她对行廉姐说:由于出家在家的问题,性别的问题,省籍的问题,她不便答应,除非有佛教界的领导人士能从中沟通,才可以免除外界的批评。

 

那时台湾佛教界的领导人物是善导寺的悟一法师,他是江苏省扬州人,刚来台湾时,善导寺尚有军队占驻,是杨管北先生帮忙,才使军队迁出。杨管北是“立法委员”,又是“复兴航业公司”的董事长,也是“全国航联”理事长,是台湾航运界的首脑。从在上海时开始,他就是乐善好施的人物。来台后与南老师往还密切。

 

杨管北知道了租房的事,即请悟一法师出面,前去拜访妙然尼师情商。

 

悟一及妙然二师的对话很有意思:

 

悟一:“南怀瑾先生希望租用你们这里的四楼,作为讲堂,请你答应好吗?”

 

妙然:“南先生是在家人,我们这里是出家人,又是比丘尼,恐怕惹人批评,反而不妥。”

 

悟一:“虽说男女有别,出家在家形式也有不同,但佛经上说,观音菩萨还有三十二相(表示以不同形式出现),外表应该不成问题吧!”

 

妙燃:“既然大师这样说,我无条件把四楼借给南老师用,不收租金。”

 

就这样,东西精华协会搬到了莲云禅苑四楼了。

 

妙然尼师十四岁在苗栗法云寺出家,那时的主持觉力老和尚,是由福建请到台湾的高僧。由于法云寺的原址是日本人处决人犯的地方,听说常常闹鬼,本地人士就集资建寺,并从福建敦聘高僧主持。妙然尼师修持守戒都较出众,觉力圆寂后,就由她接棒了。

 

当时的妙然尼师已经六十三岁了,是三个道场的主持,除了法云寺及莲云禅苑外,还有台中佛教会馆。她轮流往来三处,领导着所有的比丘尼。

 

台湾女性出家的颇多。早期的女性出家的为尼,并不全都是为了学佛,而是选择一种清静的生活方式。台湾被日本长期占据,形成了日本式大男人主义作风,女人在家中没有地位,许多男人爱喝酒,酒醉打老婆是常事。所以很多女孩子不愿结婚。但台湾习俗,女人不能在娘家住一辈子,不出嫁就得出家。既然出了家,日久的薰习也会走上真修行的路。

 

妙然尼师的门下,也有这类的比丘尼。但她以身作则,念佛修持,随缘向人讲经说法,通俗自然,得到大家的信赖,所以信众很多。

 

每当她到一个道场,不管多累,先到佛殿跪拜一百零八次,她更从不向人化缘募款,虽如此,她能重修法云寺,一切都来自各方自愿的捐献。

 

一九七五年,妙然因胃病住进医院,医生胃镜诊断,证明书上写着“疑是肿瘤”,建议尽快开刀。但是她说:“我已经六十八岁了,我们出家人早已看破生死,不想再麻烦去开刀了。”

 

有人介绍一个老中医给她诊治,服用中药将近一年,再去中山北路建成医院胃镜检查时,肿瘤已经没有了。

 

那时的台湾,正在投入中医药的研究工作,蒋经国特别指派陈立夫先生主持其事。他的堂弟陈又夫,是“东西精华协会”的一分子,时常代表协会到偏远地区捐赠原住民衣物医药等;他自己也是慷慨解囊的人,他同时也在协助中医研究方面的工作。

 

他为了中医的研究,特别拜访妙然,请求她到中医研究机构所安排的医院,再做一次检查,以确定中医草药的疗效。

 

既然已经好了,妙然不愿再做检查。陈又夫劝说:“中医药科学化研究正在起步,你老人家的这个案例,是重要的资料,请为众生的福祉,做一次牺牲。”

 

妙然听到为众生的原故,就慨然答允,再受检查,她真的好了。

 

也有人说,三军总医院的检查,未做切片,肿瘤是否恶生未定。

但有西医说,能使肿瘤(不论是恶性或良性)消除,已经很了不起了,因为西医只能开刀割除。

 

但这不是重点,重点是“愿为众生再受一次苦”,并不是人人可以做到的。

 

四楼的岁月

 

《人文世界》创刊号是一九七一年四月二十五日出版的,接着大家就忙着整理布置,在五月十二日这天,从青田街搬到莲云禅苑的四楼了。

 

那里的地址是临沂街七十五巷十六号附一号,是禅苑的后门,可以直上四楼,不必经过禅苑。这里的位置是信义路二段,从连云街进去,只有二十步远的左边巷口,出入十分方便。

 

妙然尼师既然慷慨把四楼借给“东西精华协会”使用,不收租金,杨管北委员也就慷慨解囊,每月捐赠莲云禅苑香油钱三千元,这样一直维持了三年。

 

这个四楼,除了一个大厅外,另有一间,作为南老师的办公室。在走道的地方,摆了两张办公桌,一张是李淑君使用,另一张给每天来的义工使用。如果来了的人多了,可以使用大厅。

 

作为讲堂的大厅,排好椅子,可容纳一百人,外边走廊很宽,也可以加坐十来个听众。

 

搬进来一周后,南老师就开始“唯识研究”的课程了。

 

七月初,又开了古筝班,是由陶筑生先生主持,每六个月一期,一直持续了三年。到陶先生赴美表演,才改由他人教授。

 

在这三年中,连续由南老师所开课程有:

 

“庄子研究”、“易经研究”、“楞严经”、“参同契”、“禅学研究”以及“道家易经与中医医理”、“设计哲学”等。

 

除南老师主持的课程外,还有刘大镛主持的“书法”课程,孙毓芹先生主持的“古琴”课、“琴诗书画”课,以及其他的“太极拳课”、“针灸”课等等。

 

由于“道家易经与中医医理”这一门课程,是应光华针灸医院之请所开,后来该医院也就在这里开班教授针灸的课程了。

 

南老师除了每周有三天晚上的课程外,还经常应邀到各处讲演,略可记得的有:

 

一九七二年二月六日——应孔孟学会之邀讲“宋明理学与禅宗”。

 

二月七日——应“国防医学院”之邀,讲“中国文化与医学”。

 

三月十五日——为工业设计协会讲“工业设计”。

 

四月十日——应辅仁大学之邀,讲“儒释道三家思想精要比较”。

 

四月三十日——又在辅仁大学讲“魏晋时期代表性人物思想之影响”。

 

五月七日——辅大邀讲“禅与易经对现代西方文化之影响”。

 

五月十五日——应世界新闻专科学校之邀讲“禅道与中国文化”。

 

五月十四日——应辅仁大学邀讲“禅与老庄对隋唐以后中国文化的影响”。

 

五月十五日——应台湾大学之邀讲“禅”。

 

五月二十二日——应台北商专之邀讲“中国文化与佛学”。

 

十月十二日——应“中央大学”之邀讲“禅道与东西文化”。

 

十月十四日——“国防医学院”邀讲“东西文化与医学”。

 

十月二十一日——东吴大学邀讲“禅与学”。

 

十一月十日——成功大学邀讲“宗门旨趣”。

 

一九七三年三月二十四日——儿童少年发展委员会邀讲“儿童心理教育的哲学基础认识”。

 

十一月五日——国民教师研习会邀讲“中国文化的前瞻与回顾”。

 

六月四日——应“中华电视台”邀讲《论语》,每周二小时,共讲八周。

 

一九七四年四月三日开始,每周三下午三时至五时,在大陆工作会讲《论语》,共十一个月。

 

除掉前述的课程和讲演外,一九七一年起,应聘在辅仁大学正式开了《易经》的课。

 

另外东西精华协会还有经常的活动及设立了一些非经常的组织:如“开心俱乐部”,是专为青少年定期活动设立的组织。一个“心灵研究社”,是一九七二年三月成立的,由臧广恩教授领导,以社会上奇异心灵现象为研究的目标。这项研究的内容,也是当时美国日本等国流行的研究课题。

 

南老师一天忙到晚,从早上九点来上班,晚上十点才回家,除了上课及应邀出外讲演外,还有络绎不绝的访客,一周至少忙碌六天,有时也可能是七天。

 

但在百忙中,他没有忘记照顾家庭,至少在礼拜天尽量要与妻儿共度。

 

大学的课程

 

南老师在辅仁大学上课的时候,哲学系有一个二年级学生古国治,本来要转到台湾大学的,因为得知南老师应聘要在辅仁大学哲学系开课,他就不转学了。每当老师下了课,他就替老师提着皮包,送老师上车,后来索性陪老师回台北(辅仁大学在台北近郊十几公里处),在老师家中吃晚饭。他平常没有课时,也来协会帮忙。

 

古国治就这样,一直到他大学毕业,按照规定去当了两年的兵,回来后,仍来帮忙。

 

但是提皮包往来辅仁大学的教室,并没有那么久,因为第二年南老师就因事不教了,改请孙毓芹先生代课。

 

老师不去教课,这其中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原因。原来辅仁大学有交通车,每日往来台北与学校之间,南老师本来是搭乘校车来回台北的。校车上乘坐的,都是教授们,大家喜欢谈话,尤其喜欢向南老师问些问题。大家的一片热情,南老师也要热情相对,刚上课说了几个钟头的话,上了交通车还要说话,不免太累人了。

 

后来南老师不再搭交通车,下课后改搭计程车,再带着提皮包的古国治,先去喝一杯咖啡,休息一下。如此一来,教授的薪水也就花光了。

 

再有一个原因,使得南老师决心要辞掉大学的教职。因为台湾的大学上课很自由,所以有个怪现象,学生喜欢逃课,虽选了这门课,却常常不来上。对有些不善言词的老师,会造成课堂没有学生的窘境。

 

当南老师在辅大开课时,我认得的一个学生告诉我,南老师上课时虽也是选修课,教室却坐得满满的,窗外也有人站在那里听。但有些教授上课,事先同学还要到校园中拉几个同学来听讲,凑上五六个人,否则教授就太难堪了。

 

像这样的强烈对比,南老师早已知道不妙,为避免造成别人的不愉快和难过,自己应该急流勇退,以免他日遭忌,反而不妥。

 

听到老师辞去教职,我觉得很奇怪,于是南老师才把他的看法说出来。

 

说到辅大,使我又想到另一所大学。我有一个远亲张平堂,是师范大学体育系的教授,他虽是体育系的,但他自己喜欢读哲学书籍,自小也在家中读过四书五经之类。《人文世界》出版后,他看了几本,刚好师大有其他教授,也向他介绍南老师的文章。有一天,他对我说:他曾向师大文哲方面的教授提起,为何师大不聘请南先生来教课呢?

 

那个教授说:如果请南先生来教孔孟学说,当然是一流的教授;如果讲道家的学术,南先生也很精通;如果是讲禅宗,那更是他的老本行;所以说,请了他来,我们这些老师怎么办呀?

 

这像是一个笑话,但是南老师恐怕早已心知肚明,所以只接受研究所的约聘,指导几个博士生比较不会有这类问题。更何况,博士生可以前来就教,更为简单。

 

也就是为了这个原因,才深感创立“东西精华协会”的必要。这样可以针对需要而开设课程,不但大学的学生可以来听,其他各阶层的社会人士,也都可以来听讲。

 

在协会所开课程中,如参同契、禅学、易经、中医医理等,是属于院校较少开设的课程,所以,开课后,听众永远挤得满满的,每人要缴场地费二百元,经济困难的就免缴了。

 

南老师停授辅大的课后,许多同学就跑到四楼来听课了。

 

多才多艺的人——孙毓芹

 

经常到东西精华协会坐镇的人中,孙毓芹先生就是一个。他比南老师年长三岁,是河北省唐山人。曾任师部的政治部主任。但他志趣不在政治,除了琴棋书画全在行不谈,还通易理、占卜,又会养马、养鸟,还会养老鹰,懂茶道,会作诗,是一个真正多才多艺的人。

 

尤其他待人随和,诚恳而不死板,还精于烹饪,实在难得。

 

曾有一次,南老师讲华严经毕,赋诗一首:

 

讲华严经毕有感

 

蓦忆平生事

 

秋风拂面凉

 

不堪尘扰扰

 

何况世茫茫

 

戚戚存悲愿

 

惶惶对法王

 

凄清终古月

 

寂默照炉香

 

孙毓芹先生不久就和了一首:

 

怀公夫子讲华严经毕有感  

 

独立清溪月

 

溪清人意凉

 

闲情谢攘攘

 

心事转茫茫

 

岐路思文佛

 

哀时叹素王

 

漫漫深夜静

 

风细动荷香

 

孙毓芹先生,后来大家都称他孙公,字写得十分雅气,是文人字,老古公司出版的书,有许多封面题字,都是他的手笔。他的琴艺更有极高的成就,后来得到民族艺师奖(一九八九年)。

 

但最不同的,是他凡事尽力而不执着,对南老师的态度虽淡淡而又绝对的支持。照我多年的观察,应是从南师处有所得的原故。

 

像这么好的一个人,却害过我一次。那天,恰逢南老师的生日,孙公和陆健龄等几个人,已准备好了一个蛋糕。孙公要我端着蛋糕走在前面,他们都跟在我后面,进了老师的办公室。

 

进去的时候,我说:“老师生日快乐!”岂知老师抬头看了我们一眼,不理不睬,使我好生难堪。

 

当然,大家仍然吃了蛋糕,老师也随便吃了两口,出来后我就问孙公,怎么会这样?

 

原来他们都知道老师向来反对过生日,他们以为如果我端进去,老师不好意思骂我。他们几个都知道老师的脾气,自己不敢拿去,却害我讨个没趣。

 

从那次开始,直到现在,我从不向老师贺寿,以免又讨没趣。

 

南老师仍是依照传统习惯,生日为母难日,那天既是母亲受苦的日子,又庆祝什么呢!更何况,当时两岸不通音信,高堂老母不知如何,更不该庆贺什么生日了。

 

那几年,孙公除了坐镇东西精华协会外,惟一的事就是致力于他的琴艺。因为早几年,南老师建议他去努力学琴。

 

孙公后来琴艺大放异彩,学生也很多,他虽得过许多奖,但他对名和利都很淡泊。他的为人好,王升先生曾透过萧政之先生与南老师,要他回部队去当政治部主任,但他拒绝了。后来他患了气喘的毛病。记得有一次,他有病被送往医院,病好后,他就来对南老师说:“下次再犯病请不要送我去医院治疗,人人都有一死,死不要紧,但到医院检查治疗,那个活罪难受!”

 

孙公留在家乡的,有妻子和一个儿子。他在台湾并未再婚,虽然追求他,想嫁给他的人,中国、美国小姐都有,但他始终潇洒自己度日。

 

两岸开放来往后,他与家乡连络上了。妻子在唐山大地震时断了腿,后来治好了,儿子是务农的人,孙子孙女都有。孙公几次预备回乡探亲,临时都因气喘病又犯,始终未能成行。

 

一九九0年四月十四日,他在加护病房等待儿子前来,最后仍未及见面,便逝世了。

 

喊口令的人——林中治

 

在四楼坐镇的,除了孙公外,还有林中治先生。

 

林先生最早是在孙公的禅修班中,与钟德华先生、陆健龄先生等同时。后来他们也都参加了青田街时的禅学班。

 

林先生来台湾,是阴错阳差的偶然。抗日战争结束时,他才十七岁,不久在他的故乡福建福清县,被军队拉夫,强迫进了军队。当时他的兄弟们都逃脱了,只有他倒霉,就随军队辗转到了台湾。想不到那时的倒霉却变成了幸运。

 

由于他自幼在家乡读过古书,笔下不错,所以被分派文书方面的工作。退役后,经由退除役官兵辅导委员会的安排就业,到电力公司工作。

 

他担任的工作是外勤,完成当天任务就可以下班,所以他每天下午三、四点钟就工作完毕,到四楼协会来帮忙了。

 

林中治很用功,也不爱多问,做事负责又热心,却有些个性。他的中气很足,嗓门很大,在这个一百人的大讲堂中,每当上下课喊“起立、敬礼、坐下”的,就非他莫属了。

 

说到上下课敬礼的礼仪,也是南老师很重视的。这并不是要求听众对他个人的尊敬,而是认为礼仪是人与人相处的基本准则,从文化的观点上来说,这是培养相互尊重的美德,是社会祥和的基础。讲台上与讲台下相互行礼,既是礼仪,也是秩序。

 

林中治在四楼的这段时间,与李淑君配合,分担了许多工作。尤其是事务性的工作,多由他担当。那时他是单身一人,下课回到住处,继续用功,或看书或修禅定,极少外出消遣游玩。

 

因为他是下午来的,晚饭就随便吃一碗泡面。有时他会带些青菜来,在讲堂外的走廊上,用烧开水的电炉煮一下吃。

 

渐渐的,有人与他分食,再渐渐的,参加分食的人更多了,愈煮愈复杂,有时甚至到煎鱼炒菜的规模。他虽然乐于替大家服务,但是楼下素食的比丘尼闻到了腥味,不免有些怨言。这也是后来搬迁的原因之一,说起来,令人汗颜。

 

后来林中治在一九七七年,先是应妙然尼师的邀约,到苗栗法云寺佛学院讲经教课;过了一段时间,即退居离寺较远的后山,独居潜修。十年后,再邀他到老古公司帮忙,他把书库整顿得井井有条,花费不少心力。那时他已结婚,他的太太在医院药局服务,对他的生活目标全力支持。

 

他在老古一年光景又离开了,专门致力于宏扬佛法的活动。他曾经对我说,学了几十年的佛法,不愿将一点心得埋藏,愿与大家分享。

刘修如的梦

 

一九七一年五月,协会从青田街搬到莲云禅苑的四楼,光阴荏苒,转眼到了年底。听讲的人中,对禅宗有兴趣的一些人便纠合起来,请求南老师指导,给大家一个禅七训练。

 

我们之中,多数都没有参加过正式的禅七,这次参加的人共有三十个左右,大致记得的有:

 

白玉堂(White)——美国人

 

刘修如——社会司司长

 

钟德华——交通银行襄理

 

汪忠长——东西精华协会秘书长

 

刘大镛——书法家

 

王中平——美国记者的太太

 

明仪法师——韩国来的和尚

 

韩振声——“立法委员”,绰号老顽童

 

王绍璠、卢惠玲——夫妇

 

陆健龄、蔡淑美——夫妇

 

叶世强——艺术家,会为孙公做古琴

 

史济洋——中学老师,外号史菩萨

 

另有刘雨虹、袁行廉、廖小姐、吴爽熹、张东生、李淑君、林中治等,还有大学学生张选翰、许荣禹、郑景松、曹砺铁、郭秋福等。

 

此外还有三个禅苑的比丘尼。记得临时前来参加的,还有一个西藏来的女士,也在七日的训练中,造成一些涟漪。

 

在七日进程中,孙公是助教。林中治喊口令,维持程序进行。李淑君忙进忙出,操持一切杂务,南老师讲话时,也由她写黑板。

 

对多数人来说,这是初次经历,古禅师说:“此是选佛场,心空及第归”,人们脑筋思想无一刻停止,想到达“心空”真不容易,能“空”就考取了。

 

记得是第五天的午饭休息时,刘修如司长对我说,他昨夜做了一个奇怪的梦。

 

昨天是他的六十岁生日,在梦中,有人通知他去中山堂开会。他匆匆赶到中山堂的会场,在会议室的门口,看见几个熟人坐在里面。正要走进去时,忽然想起来,里面坐着的谢冠生(司法院长)谢贯一等人,不是都已经去世了吗?心中不免犹疑起来,何必跟死去的人开会呢!于是就回头走了。这时也就从梦中醒了过来,心中还有些余悸。

 

许多算命的人都会对他说,他活不过六十岁。换言之,六十岁是他的一关。他说,昨天是六十岁生日,如果去和死人开会,自己一定就与他们为伍了。现在因为来到这个选佛场,与这么多心念清净向善的人在一起,再经由老师的禅定训练,虽不见得有多少成就,但定能生慧,可能开启了自己一点智慧,才能梦中作了一点主,惊觉那个会不能参加,因而逃过了一劫。他写了一篇文章,登在《人文世界》,题目就是“心空及第归”。

 

这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,不久前,听说刘修如先生返回他的湖南故乡,落叶归根。想来他应该是快九十岁的人了吧!祝福他健康长寿。

 

再说这七天训练的事,确有些特别的感受,心灵受了激荡,许多人显露出异于平常的反应,就好像心中的一切不再能隐藏,内心深处的毛病也抖了出来。知道检讨的人,发现自身下意识的毛病连自己都不知道。

 

有一个人平日常说,自己是好人,从不做坏事,那天突然惊觉自己原来毛病很多,坏事也做过不少,不免心生惭愧。

 

可见修身很难,反省更不容易。

 

背后的人们

 

俗话说,一个伟大男人的背后,一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。像孟子吧!有个伟大的母亲,大家从小学就读过孟母三迁的故事。

 

反过来说,一个有成就女人的背后,那个男人一定也不简单。英国维多利亚女王,是英国王室中著名的有建树的人,她的夫婿阿伯特,是极被称道的标准王夫。前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,背后的先生也是永远协助并支持她的人。

 

南老师是不是伟人,或有成就的人,我无从下评语,但不可否认的,他不是一般普通的人。他奋不顾身的挑着文化传承的重担,永远以教化作为人生的目标和生活中的第一任务,这并不是一个普通人所能做的。

 

但是一般作妻子母亲的人,所希望的是夫妻常相厮守,以家庭为第一,能有安定的生活,及健康上进的儿女。

 

南老师在台湾又再结婚,就像许多在一九四九年来台湾的“大陆人”一样,因为不知何年何月才重归故里,迁就现实在台另娶(或另嫁)。

 

初期两岸情况一度松驰,南老师的原配夫人王翠凤女士,也曾带了两个儿子来台。只是当时南老师正好经营失败,生活困难,她们母子只得又回乐清老家去了。

 

台湾的南师母姓杨,是东北辽宁人,比南老师小十岁,他们育有二子二女。这四个儿女,都长得漂亮,一个比一个聪明,原因是他们的父母,除了个子不高以外,也都是聪明漂亮的人物。

 

在“东西精华协会”成立以前,要拜访南老师的人们,只能到家里去,所以每日访客不断,南师母整天忙着烧开水(那时还没有发明电热水器)。据说有一天,替来客泡茶就用了一斤茶叶,可见访客之多,也可知师母的辛劳了。

 

及至协会成立,访客可到办公室来,师母总算不必再烧那么多开水了。但是老师晚间上课,下午到处讲演,上午又要忙着会务,从早饭后出门,直到晚上十时才能回家,这个家中男主人的时间,都被外人占据了。这个家庭妻子儿女的牺牲真不算小,他们的苦痛,不是外人可以了解的。

 

有人问南老师是不是佛教徒,他回答说:“我不够资格,因为佛教徒应该舍己为人,这一点我还做不到。”

 

南老师家中信仰自由,师母是回教徒,子女中也可以自由信教。长子南一鹏曾在《人文世界》发表过一篇“释迦拈花迦叶微笑”的幽默短文,颠覆了这个著名的禅宗公案。

 

一九七二年,师母病了颇长一段时间,南国熙已经离开她三年了,一九七三年,师母由朱文光陪同,赶美探望儿子,此去就再未回台了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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